在秋天
在秋天,我更关心叶子的温差
草籽落地,和一池秋水里
流放的双桨。那个半辈子跟水交手的人
内心枯竭着,彻夜清醒
在秋天,我伸出月光的手指
轻拢头顶的微霜,从枝头摘下露水
擦洗梦中的光景。天空盘旋的两只鸟
一只天蓝,一只雪白
在秋天,我被一些看不见的事物
反复击中,咳嗽,眩晕
整夜说梦话,妄想用一朵朵白木槿
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再也不想用尽力气说话了
请沿着来路,送我回去
在秋天,我只想烧一壶水,泡一杯茶
像一片叶子活在一群叶子里
(写于2013年9月7日)
爱月亮的女人
她不喝酒,却常设一只空杯
盛满冷月光。啜饮时,有声音落下来
很轻很轻,像一只手,抚摸一下
就颤栗一阵子
很多时候,她想把月亮吞进体内
做她的子宫,生出无数水样的孩子
在天堂里玩,捉迷藏
打雪仗,银河里游泳,抓鱼捉虾
风掂起碎步,走
月亮站在高处。爱上月亮的女人
默立在合欢树下,眼神,落了一地
月亮是一个伤口,她,一不小心就被击中
(写于2012年1月8日)
三月很小
风里的冷很小
暖也很小。眼神看过去
树上的小卷叶儿
地上的小虫子。小鸟在巢中待哺
三月很小,不要轻易伸手
张口,步子再小一点
轻一点。身体里
小溪刚破冰,鱼籽尚在腹中
三月很小,却怀着大惊喜
需要很大的爱
太阳,是一壶刚烧温的水
添柴加木,静等水开
(写于2015年3月7日)
拔罐
后背点火,拔火罐
八十分钟趴着的姿势
足以对怀抱的枕头产生爱情
火罐渐渐用力,拔
或者揪。封闭,阻塞,凝滞,挣扎
众脉俱开
皱紧眉头。入梦
破梦,从隐晦,混沌,疲软,羁縻中
自我开禁,消戒,松绑
像一壶烧开的水
冒着小水泡,沸点控制在体内
不外溢
春风吹欢蝴蝶的翅膀
邻床的女子,起罐时
痛苦的呻吟,像叫床
起罐时,我也想叫几声
但我终于忍住了
我只是把枕头抱得更紧
今天惊蛰,阴阳气度运行碰撞
龙要抬头
适合听到阵阵春雷
(写于2015年3月6日)
我用手指弹奏生活
我用手指弹奏面粉,瓷罐里的盐
纯棉的旧被褥,白衬衫
弹奏不同温度的水,在各种器皿里
激起波澜,或颤音
我还不停地弹奏鬓角的月光
和眼睛里的悲喜
肋骨里的火,火焰熄灭后的灰
弹奏一堆词语,发出不同的高低音
在夜晚,我的手指
弹奏一个人的身体,滑翔,或轻拢慢捻
勒紧,沦陷
反复在他堆满冰和石头的心里
弹奏春的序曲
然后,把春天捧住,举过头顶
(写于2015年2月25日)
春天,无非就是这样
一场雨夹雪过后,无非是车轮转得更快
一些初开的小朵儿,从昨夜红到今夜
野外的小梅花,不怕冷。看花的人
花下站一阵儿,望一阵儿,叹几声儿
也无非是都把自己想成了一朵花
春天,无非就是这样
脚下有冻土,枝头有春芽
(写于2015年2月24日)
木头诗
来,为我买下这一堆木头吧
亲爱的,你要学会量材断木
涂油喷漆,处理干裂、翘曲、锯口伤
掌握锯刨凿等手艺
为我造一座房子,两把桌椅,一张床
剩下的木条搭个鸡棚
围个栅栏墙。四季都爬着花藤野蔓
那些木屑,可以烧火,做饭,炖肉
火旺旺的,不用蒲扇
自然风一吹,火苗就蹿得老高
我们把彼此养得胖胖的
木梳子穿过我的头发
发出水声。你坐在屋檐下刻小木饰
我们在木房子里把身体用旧
皮肤长出木头的纹理,头发都褪了色
那时,我们就用最后的一截木头
在地下建一座房子
我们躺在里面,看植物们洁白的脚丫
房子上长出新的木头
(写于2015年2月17日)
两棵树
楼下的蛋糕店,门前有两棵树
寒风中,他们把交错的指尖伸得很远
枯枝都流不出泪了
我一直觉得这是一棵男树
和一棵女树。我喜欢从阳台向下望
我看他们,他们看着彼此
我还记得他们夏天的模样
雨来了就欢快地洗澡,互相抚摸
风来了就唱歌,合唱的都是小情歌
不是所有的树都要成才
更多的时候,它们是为了像人一样
生长,相爱,寂静死去
(写于2015年2月8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和自己好好相处,不担心,不忏悔
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云朵
大胆地伸直腰身,给,或者要
从明天起,拒绝做旁观者
沉默寡言的见证者
在人间短暂的迷途,靠近人类
属于人类。用一片叶子遮住半张脸
从明天起,相信深冬的炉火
烧得正旺。围炉而坐的人
长期保持着夜里枝头上群鸟的秩序
过了今晚,我要翻出个花样
从明天起,把柴草抱在怀里
让它成为命运的一部分
让手里捧着的空瓷碗
盛满水,照见梦里才知道的真相
那些落在寺庙里的雪花是幸运的
如果有人从寺庙里走出来,多好
把多年深埋的头仰起来,多好
从洁白的雪地上走过,多好
如果这些雪花,在未落到寺庙之前
先落在我的头顶,多好
此刻,我所想的事情
和雪花一样,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我有足够大的野心
(写于2015年1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