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雄山的头盖轻轻地掀起

你的额头比云贵高原还要开阔。然后是夜和蛮远的月光

你的手动起来了。流海一搔偏向了越南

再一拨你的发辫滚落在广西盆地，你在梳妆

你在对着镜台弄小辫儿，把黔桂两省边境的北盘江

盘成髻状的红水河，再把柳江朝颈部内侧卷成黔江

再把桂平的郁江绕成浔江，然后再把梧州与西北来的桂江

结成婀娜的西江。

黄果树瀑布则有点儿像一根早生的华发。

你是多么自恋，还得意别上黄茅峡和大藤峡两个大发夹。

二

而我该变成一面巨镜来贪图你的美色——

来，来画眉儿，你的眉毛是乌蒙山、是哀牢山一样的诡异

啥化妆品也配不上你，你在涂亚热带季风呢

涂遍滇、黔、桂、粤、湘、赣六省，你在用温和多雨的气候护肤

你的神秘让我的矜持是多么不堪一击，而南岭和

苗岭是你的大乳房吗，你的腰身却是那么纤细

我承认我抵挡不住秀色可餐的你，最后

通过虎门、蕉门、洪奇门、横门、磨刀门、鸡啼门、虎跳门和崖门

再动用南海的胃一口活吞了你。

三

你路过砚洲岛，别忘了给我捎大榕树荫给两岸百姓

庆历二年离任的包拯船出羚羊峡，别忘了给我送一缕清风

九百六十年后，和我在一起观光吧：羚峡归帆、桃溪夕照

镇水大鼎、鹅窟涛声、黄埔云樯、鹅潭夜月，你的乐章

应和着多梦的岭南，你的粤语沿西江进入民间，管辖了华南。

码头给予你浩浩荡荡的胎记，带咸味的黄埔港

可把千吨轮船的梦遗溯西江运到梧州，再上去漓江，你别忘了潜入灵渠

给我接通楚国的长江，替我用一盏渔火与湘妃子偷情

星海音乐厅这一夜就是请来八百个演奏家也奏不出你一个音符。

四

你还要再衔接北冮和东江，切割一个三角形

底边是西起肇庆、广州东到惠州为止的一线，顶点在香港

锐角的经济，钝角的文化，等腰的政治像纷纷雨滴同享的一朵闲云

宫殿春夜般湿润，会生殖的三角形正孕育着商海鱼样跃

荔枝是红星，柑桔是奖章，颁给大岭山的十里八乡

五

不像是长江那样的大家闺秀，你是充满野性的村姑

我也早已习惯了你辫子粗又长，满头插满鲜花撒脚儿到处跑

不要惊慌，如果你蓦地选定了庄户就上去亲两口

你洪涝的样子让蛋疼的年月弄出几张精致的疾苦的剪影

多少离奇的知心话已对倒塌的房屋透露：百年一遇

无论怎样激动，历史都替你抚平了一切

原谅我爱你也恨你，正如我对我的祖国爱恨交加

南中国的内脏被你敞开了，也繁华得有些

过火。

六

也请原谅我如此冒昧地写你，原谅我用一首长诗

来做你的另一条支流，或许是为了占用

你全长2320公里的曲折故事，此刻一直折磨着我血管里的血

此刻心血来潮的诗人，必须作出决择

为了迎接出这名字包含的一切，让一场稍过汹涌的波涛来改革，

或开放：我骄傲的胸膛。

有一天你热泪汹涌，也会动情地成为我的一行诗

那镶满万家灯火的城市，升起来了

我心是你最小的发电厂，足以让这一行行文字亮起来

 

◎中国式大狗

一条狗追着黄河窜走九个省

多么不幸，我的人民病痛不堪

不，这不是河水重浊，是我的国在重伤

要是我可做不到赞美，至于那些颂歌，

就让舌头上的六斗泥去咆哮吧，

并让改道取走所有灯盏……

                  留下骨头。

一条狗是真饿了——

那时风和沙咬在一起，也在争

一块块地盘被它们抢走，

夕阳像是送殡，一条狗咬断了黄河

痛成470万公顷的盐碱滩

东营、滨州、德州像几个孩子在啼哭，

一条狗是真饿疯了——

还有，谁能与这条狗抢风头？

神龛前的巴颜喀拉山也被憾动了，

要是白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黑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洮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湟水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清水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大黑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窟野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无定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汾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渭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洛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沁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金堤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要是大汶河也逃走了怎么办

……这怎能忽略！

而我，就是这条疯狗的主人？

是我故意放它出来的？嘘……

◎攥住长江这条长缰

 

下游远远有两个女人袅过来

光线在移动：红鬃的马白鬃的马

逆历史的洪流倒行向西

自沪而苏而皖而赣而湘而鄂

而渝而滇而藏而川而青

回到姐姐的德令哈

我在3219公里长的一行诗喊回夜色

一路上走失了多少佛教徒

喇嘛教徒、伊斯兰教徒和基督教徒

也没走失我的河姆渡和良渚

两个女人的小骨头

也走得哗啦啦从里面跑出来

刚扬蹄白浪还是白浪

再达达

她们就发如雪了

在四围的悬崖下面……

横断的时间，犹在烧着赤壁

一条鱼蹦出水面

之后不几步远，鱼骨又蹦达一次

周公此刻肯定不在周公瑾的现场，

曹孟德早就该从吵梦中惊醒了

揉揉眼两个女人就袅了过去

我却拽着马尾巴，后仰的姿势

死死攥住长江这条长缰

昂起的唐古拉山在嘶——

长鞭一挥，就把东海甩在身后

我对此坐怀不乱，向西的

内心一片远山，是上流的诗神

是高于礼花和祖国的诗歌

替我烧了太平洋的眉毛